第104章 迷魂殿·其六(1 / 2)

酆如归眼见姜无岐不由分说, 执剑杀人,霎时怔住了,无力阻止。

他清楚姜无岐这人是为他而杀的, 姜无岐素来只杀奸邪,哪里杀过手无寸铁, 且尚未判明是否有罪之人。

他的双目登时一片湿漉漉的, 疾奔过去,从后背抱住姜无岐,埋首于其上。

姜无岐回过首去, 以未执剑的左手揩了揩酆如归的眼尾, 柔声道“如归,你勿要哭了。”

酆如归却是拼命地摇首,同时泪水浸透了姜无岐衣衫, 没入内里, 沾湿了姜无岐的后背肌肤。

姜无岐低首吻了酆如归的眉心, 才又去看慧忻。

那慧忻未及留下遗言,他的头颅却已然低垂下去了,只能瞧见生出了些许青黑发根的后脑勺,以及被染红了心口的衣衫,“却殇”贯穿了他的心口, 那个破洞尚且新鲜着, 其中的死肉与脏器清晰可见, 残血不住地自破洞处漱漱而下, 湿润了他足下的一片金砖。

为了酆如归, 姜无岐不曾有一瞬后悔,但心底却是不忍,他行至慧忻面前,抬起慧忻的下颌,见其死不瞑目,便伸手将其双目阖上了。

姜无岐低声道“是贫道对你不住,待下了地府,再同你赔罪罢。”

他既已杀了无辜之人,便也做好了留于此处的打算,只消酆如归能出去便好。

他此生能与酆如归两情相悦,已是千百世修来的福气了,应当知足了才是。

他左手向后一探,留恋地抚过酆如归的腰身,出言道“勿要耽搁了,我们走。”

酆如归抬起首来,以含着水汽的双目望了姜无岐一眼,又在姜无岐后颈上印下一个吻,才松开了姜无岐的腰身,后退一步,催动红绸。

那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原本没有一点动静,见俩人将大殿毁去大半,才施施然地从龙椅上下来,奇的是崩塌的砖石居然无法伤及他的龙袍分毫。

他不紧不缓地行至俩人面前,扫都不扫那些文臣武将的尸身一眼,仅朝着俩人客气地笑道“两位不若便留在朕这皇宫当中罢。”

他说话间,手指已附上了姜无岐的“却殇”,他明明没有使甚么气力,那“却殇”竟是半点都动不了了。

姜无岐亦不与他硬拼,反是温和地问道“七七四十九日快要到了么”

皇帝的面容半隐于冕旒之后,高贵威严,朗声笑道“已被你识破了么再过一盏茶的功夫,七七四十九日便要到了,到时候,你与酆公子须得留于宫中陪伴朕了,尔等杀了朕的皇后、妃子、皇子、皇女、文臣、武将以及众多的内侍与侍女,又将朕的皇宫毁去大半,该当赎罪才是。”

而后,他横于大殿内外的尸身,哀痛地道“你瞧他们死得这样凄惨,活生生的人弹指间便被尔等一鬼一道害死了,尔等非但不悔过,还要刺杀朕当真是罪无可赦。”

姜无岐却是笑道“我们留于此处,于你有何好处你定是将我们当做替死鬼,你与”

他瞥了眼慧忻的尸身,嗤笑道“慧忻你勿要”装了罢

他话未说完,那慧忻早已挣开缚于身上的麻绳,变出僧棍来,一棍子朝着酆如归劈了过去。

酆如归猝不及防,以红绸抵挡住了僧棍,却是被施于其上的内息震得吐出了一口血来。

他瞪着慧忻,惊声道“你原来是鬼”

慧忻的模样稚嫩依旧,神态却有几分苍老,他一面以僧棍劈斩酆如归,一面笑道“酆施主,你知晓得太晚了些。”

酆如归有了防备,在与慧忻的周旋中,并未落了下风,但他却实在无法将慧忻击退。

姜无岐催动内息,从那皇帝指间抽出“却殇”来,方要施救于酆如归,却是因后背空门大开,险些被皇帝一掌击中后心。

酆如归且战且退,好容易才到了姜无岐身边,急声朝姜无岐道“抱歉。”

“无妨。”姜无岐一手按住酆如归的后脑勺,一手以“却殇”抵挡皇帝与慧忻。

自己分明未说明意图,姜无岐却已了然了,酆如归心下熨帖,紧接着,又生无奈,终是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脖颈,他这一口咬得极恨,血液直直地灌入了他的口腔内,温热、可口,藏于他口腔内里的齿列、舌头以及口腔黏膜齐齐叫嚣起来“多一些,再多一些。”

他百般不舍,吸食了足够的血液,便松开了唇齿。

姜无岐已是他的姜无岐了,这一大口血液足以他护住他的姜无岐。

他取出张丝帕来,正要去包扎姜无岐的伤处,眼尾余光竟瞧见慧忻的僧棍冲着姜无岐的后心而去。

他以一掌拍开慧忻,才将姜无岐的伤处包扎了妥当。

他这一掌鬼气森森,吸食了姜无岐的血液后,内息大增,慧忻当即跌倒于地,吐血不止,那皇帝急匆匆地过去,将慧忻抱于怀中,面露痛楚。

下一瞬,那残破不堪的大殿以及其外的九重宫阙竟是接连消失殆尽了。

余下的是一片空茫,同姜无岐与酆如归掉入招魂井后所见无二,除却不远处已没了那迷魂殿。

皇帝苦笑道“慧忻,不若便罢了罢”

慧忻却轻咳着道“不可,决计不可小僧不想认输。”

皇帝低首吻着慧忻的眉眼“认输了又如何由我陪着你不好么”

慧忻不满地道“你须得自称朕才是。”

皇帝摇首道“我已不愿再做戏了,我本就不是皇帝,自称为朕作甚么”

姜无岐趁俩人交谈之际,以“却殇”抵住了皇帝的咽喉,问道“此地要如何才能出去”

皇帝不答反道“我乃是一位高僧的俗家弟子,而慧忻与酆公子一般,乃是只鬼,我与慧忻出不了此处,便打算将你们二人当做替死鬼。”

姜无岐复又问道“要如何才能出去”

酆如归已将四周勘查了一番,附到姜无岐耳畔道“幻境已维持不住了,出口应当便在此处,我却寻不到,显然症结在面前这皇帝与慧忻身上。”

说罢,酆如归已觉察出慧忻实乃是这皇帝的软肋,令红绸虚虚地扣住慧忻的咽喉,威胁道“你们若是不将出口说出来,慧忻,你已是鬼,不惧怕丢了性命,但我会将你的三魂七魄打散,教你消散于天地间,再无投胎转世的一日。”

“是么”慧忻仰首望着酆如归,眉眼间生出妥协之意,却暗暗地指挥那僧棍直击酆如归的后颈。

姜无岐见状,目眦欲裂,慌忙以“却殇”击退僧棍,一声脆响之后,僧棍坠地,但堪堪坠地,僧棍竟又暴起。

皇帝抬指拨开慧忻颈间的红绸,低叹一声,一手抱住慧忻,一手朝着姜无岐拍了过去。

他这一番的动作不过刹那之间。

姜无岐险险地避过,那手掌居然又直冲他面门而来。

酆如归不及拉开姜无岐,生生地接了那皇帝一掌。

一掌之后,他与那皇帝都后退了十余步,才站定。

姜无岐飞身过去,将酆如归拥入怀中,焦急地道“如归,你无事罢”

酆如归轻蔑地笑道“我怎会有事,有事的是他才是罢”

酆如归的唇角尚且沾着姜无岐的血液,艳丽无匹,每一分弧度却都透着俯视众生的倨傲。

那皇帝原就是强弩之末,但他生恐慧忻忧心,忍住了喉间的腥甜,朝着东南方一指,这一指破开了空茫,他又对着酆如归与姜无岐道“你们走罢,勿要在此打扰我们。”

姜无岐又问道“那傅母在何处”

那皇帝答道“便在出口处,我与慧忻千百年来,等的是有修为的一活人与一鬼,她于我们并无用处。”

姜无岐与酆如归对视一眼,但因一盏茶将近,无暇犹疑,只得顺着那皇帝所指而去。

皇帝扫了姜无岐与酆如归的背影一眼,又垂下眼去,望住了慧忻。

慧忻又气又急,用手捶了皇帝数下,竟是抱住皇帝的腰身哭了出来。

皇帝抚摸着慧忻的发丝道“我知你想帮我坐上皇帝之位,但慧忻,已过去千百年了,我们的国家或许早已作古了,纵使你与我出去了,又能如何还是勿要祸害旁人了罢我们便留在这儿罢,我陪着你,你陪着我。”